曾梵志不仅仅是一位媒介的改革者，他擅于从自己的日常经验和精神世界出发，以隐喻性和象征性的语言去揭示当代社会的孤独和困境——从1980年代晚期的“协和医院”系列，至1990年代初的“面具”系列，再至千禧年后的“乱笔”系列，他的作品不断在具像与抽象，历史与现实，真实与假象之间转换，进而揭示那些都市生活表象之下的精神困境与人类境遇，其艺术语言既轻松诙谐，充满讽刺意味，又沉重深情，带有精神分析学的意义和社会批判色彩。

艺术家曾梵志

2002年初，曾梵志逐渐结束“面具”系列的创作，随后开创出风格凌厉的“乱笔”系列。艺术家从草书的自由笔势，中国古典园林的视觉结构以及植物藤蔓的穿插缠绕中获得灵感，以纷乱的线条和精心设计的空间建构起全新的视觉表现形式来探索生命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在创作过程中，曾梵志非常注重不经意间出现的偶发性：“我在创作的时候是两支笔同时工作，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笔为主导来创作，另外的一支笔却在创作过程中带来破坏，这样会带来画面中看似凌乱实则有序的笔触。”在永樂携手富艺斯联袂呈现的2022秋拍「览胜——现当代艺术夜场」中，曾梵志创作于2005年的《无题（培根）》，画面随机勾勒的线条即带有草书的即兴式、直觉式特质，画中的线条狂放不羁、错落有致、收放自如，释放出冲破桎梏的力量和旺盛的生命力，既与肖像本身相得益彰，亦为艺术家丰沛情感的自然流露。

在曾梵志的“乱笔”系列中，肖像是其最为重要的主题之一。从2005年开始，曾梵志先后创作了一系列具有深远影响的画家肖像，包括弗朗西斯·培根、卢西安·弗洛伊德、安迪·沃霍尔等，通过乱笔与写实肖像结合的方式来塑造人物形象，探索出全新的肖像绘画样式。在这类作品中，艺术家力求跳脱造型的限制而更趋向于精神层面的表达，正如其所言：“我对于表现人，一个个体的人的态度和心绪有兴趣，并尝试用一种直接的反应来予以表现，目的在于传达这个人的表情、情感、思想，以及我自己对于这个人的感受。”《无题（培根）》即代表了艺术家最初的探索成果，作品中呈现出兼容东西方神韵、兼具具象与抽象表现主义的风格，以新颖、独特的视觉语汇为肖像绘画在当代艺术情境中的发展与推进提供了崭新的可能性。

欧文·佩恩，《培根》，摄影作品，1962年

在曾梵志的艺术生涯中，一直受到英国艺术巨匠弗朗西斯·培根的启发与影响。培根的作品以扭曲变形、充满强烈暴力与噩梦般的图像著称，并通过多变的技法来表现各种恐怖、怪诞的形象与场景以映射自己的内心幻象与人类灵魂深处的黑暗。曾梵志在早期的“肉联”与“协和医院”系列中，无论是病态、痉挛的人体风格，还是将肉类与人类生存状况的关联，抑或从疾病中透视整个权力体系，均显示出培根极其绘画风格的影响；在“面具”系列中，人物对痛苦的隐藏和虚伪的表象，以及夸张的形体亦令人联想起培根的作品。不仅如此，曾梵志还多次以培根为主题进行肖像画的创作，如《无题（培根）》、2008年的《培根和肉》等， 在独立的自我表达的同时，更是对这位前辈巨擘的深切致敬。在这些作品中，曾梵志将写实、写意与隐喻相结合，创作出极具视觉张力的全新图像，在刻画形象及其精神特质的同时，亦透过镜像中的培根进行自我审视。

在《无题（培根）》中，曾梵志并非以如实再现为目的，而是试图从心理学层面表现这位特立独行之人充满人性张力的深邃情感与精神状态。在此，画家以特写镜头的方式取景，灰暗的背景上没有任何置景与饰物，使观者的视线完全聚焦于人物的面部：培根目视前方，双目圆睁，双唇紧闭，从右上方落下的光源照亮了其面颊，而如炬的双眼中流露出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深沉与孤独，于无声中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即将喷薄而出。曾梵志以粗犷的笔触和不确定的轮廓线勾勒出人物的头部、肩部，虽然外形较为概括，但五官的刻画却精准、生动。面部和颈部用高纯度的红色晕染出阴影效果，生硬的肉色与背景的水泥色构成强烈的对比，强化了艺术家独特的性格气质。

《无题（培根）》局部

为了表现培根丰富的内心世界，曾梵志在画布表面铺展了大量的线条，仿佛故事中的叙事线索，头绪纷繁错综复杂，其间有长短、粗细、黑白、彩色的变化，交错纵横，向内汇聚，与肖像嵌合在一起，最终呈现在观者眼中的，便是一个完全基于艺术家个人理解与个人风格的全新的培根形象——恰如培根本人所言：“真正的画家不是按照事物实际存在的样子来画它们，而是根据他们对这些事物的感觉来画。”

《无题（培根）》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