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斗杓，一醉清醪 | 永樂四季拍卖

2022-03-23

冯其果

永樂拍卖•中国古董珍玩部

总经理

是次永樂春季小拍偶得宣窑酒器一件，宣朝虽仅十年，君王允文允武，才情广博，雅爱绘画，工于书法，「万几之暇，游戏翰墨，点染写生，遂和宣和争胜」。将游艺寄寓于教化之间，以致彼时宫廷诸类工艺成就斐然。于御瓷一项，承前朝之辉煌，更为精进，且创新极多，此类折腰盉碗即为宣德一朝首创。

《朱瞻基行乐图卷》 局部

投壶为古代士大夫饮宴暇余之戏，宾主双方轮流以箭投于壶中，多中者为胜，负方饮酒为罚。宣宗好酒，但饮之有度，曾做《酒谕》表明「夫非酒无以成礼，非酒无以合欢，惟谨圣人之戒而礼之率焉，庶乎其可也」。据刘新园先生考据，此图中「酒桌上置桌屏一块，屏前有带盖座的梅瓶、罐和注子等容器。容器前有带盖的折腰碗与双耳杯均能与出土物相印证，故知以上器物亦为酒器。」方桌酒器细部线描图亦刊载于《景德镇出土明宣德官窑瓷器》，同录另一食案亦摆满饮食器，霍吉淑论及此类合盌应用于调制酒液。

明宣宗宫中行乐图中储酒器及饮食器线描图

目前世界各大博物馆若藏有宣德青花之品，均奉若镇馆珍宝。其中盉碗见诸公私收藏者，更为鲜见，且多数由窑址发掘品修复而成，完整流通于市的传世品，实寥若晨星。

可叹，纵时间无情，天亦惜珍宝有灵。

宣瓷深得当朝鉴藏家倾慕，晚明时期已成身份权位象征，至有清一代愈臻追崇。清三代摹古之风大炽，而雍正帝素来品味清雅，更垂慕良多。前些时日觅得花盆一件，青花浓妍，复笔点染，造型与纹样皆仿古而为，但又并非单纯的仿效古代彝器之花纹样式，实为雍朝花器之宝，观之令人顿觉振奋。

言及花器，本次亦征得一件雍朝仿宣窑之梅瓶。于友人处携归时，适逢北京前夕又落微雪，潇漫天地间，不觉想起「松屋篝灯伴夜阑，闭门不管雪花寒。调朱旋滴梅瓶水，读过唐诗再点看」这一阙。诗境之美，数次回味，依然清馥生香。

在更久远的岁月里，梅瓶究竟是另一番什么模样，确是难以知晓了。今日所见梅瓶，大多上腴下癯，似如唐代人的审美取向，而在契丹辽人中，亦有一种鸡腿瓶，与梅瓶形制相仿。文明总在不断流动与碰撞，究竟是怎样互相影响，历史之真实场景，亦如昨夜纷飞之飘雪，难以复原，过时不候。

此式梅瓶以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代永乐、宣德时期青花花果纹梅瓶为滥觞，同馆藏雍正类例，见录该书编号79。其造型清爽高雅，完美无瑕，并附香港佳士得1989年记录，为雍正朝仿明代风格之佳作。

古瓶盛酒后簪花，梅瓶自是花与酒意涵乃至形态相融的最好佐证。瓶映花清馨，花衬瓶逸雅，形不牵于一器一事，而能以物外之心擢酒观花，出尘忘机，自然豁达，诚怀雅之人也。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单色釉素来予人一种「质而实绮，似癯实腴」之感。此件梅瓶观之感萧逸古淡，细察则丰润生光，实在妙不可言。

其形制于雍正一朝既有烧造，北京故宫博物院漱芳斋多宝阁中即可见青釉一例；于乾隆朝延烧，但数量十分稀少，香港艺术馆藏一件，收录于《清瓷荟锦——香港艺术馆藏清代陶瓷》；另一件为赵从衍旧藏，1987年释出于香港苏富比。除仿官釉外，另有茶叶末釉例，于东京出光美术馆展藏。

隐然潜寓于里，而其表淡然若无外饰者，深也。

其实讲到这里，似乎也没有妥帖地解释为何用司马氏一句纪年的卷首来开篇。

只是觉得大约我们这些关心历史艺术，甚或只是单纯为那神秘深邃的美而折服的人，与为天下奋笔之史官，也有几分薄缘。

中国史学家讲“为千秋记”，真的是千秋万代。即使他们达不到第一宇宙速度，逃逸不出大气层，仍尝试用宇宙思维来思考自我。为何唐朝“私习天文”是犯罪，因为当你抬头望向星空的那一刻，当你开始思索过去和未来的那一刻，世界就变了。

观史者为千秋记，赏器者为万古怀。两个时空的人此刻在同一轮月光下得以重合，于同一件器物上完成了彼此相映，我们与过去的古人在神往之中摸索着相遇，看见对方，并震荡自己。而人的肉身是迟早会消失掉的，时间从风中散去，唯历史的雅韵停留于亘古的青白色与细瓷胎内，像某种永不消逝的坐标。

后世万载遥遥，且供一一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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